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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志•原著向】那些冬夜与流年

*

晚上十点十三分,有人推门进来。


对面的男人应是叫飞田。上次在鸠山牧场短暂打过照面,说是躺着的人的助手。大概个性太过沉闷憨厚,见她不言语便也迟迟不敢开口。自打躺着的人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孩子们担忧而不舍地离去、她对江户川坚定地摇摇头再进入这间病房起,沉默围困了他们四十分钟。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走在街道上听见孩子们和路人欢欣谈论,她竟又被那种剜人心腹般的压力笼罩,倒也算久违。进入学校后在饲育屋前感觉背后有双眼睛,那村田君不知着了什么魔,隔着十三年的时光竟也敢直接认她作志保。后来听闻姐姐的事,心情好了些许,结果在找出时光胶囊后又险些被人夺走——

“又是你啊。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还没有好好向你自我介绍过……”

“可以给我看看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一定要留着她的东西的理由?”


进来的人咳了一声。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怎么是你。”这样说着,语气却是陈述句,毕竟也像是工藤那个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床对面听见她开口,松了口气似的。

“我替博士接你回去。”男人说,“很晚了。”

她转回了头:“不,我要等他醒来。”

男人没说话。风见裕也终于按捺不住满腹疑问,不过看着眼下状况还是先挑了个打紧的话题:“那个……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我姓冲矢,是她的邻居。”男人笑容和悦。

“哦,”风见局促地挠挠头,又将视线转向显然双目无焦的小女孩,“我说灰原——同学。”

意料之外地,小女孩抬起了头。他一瞬间莫名觉得,她能搭理自己,似乎只是因为更不愿跟那个叫冲矢的人说话。


“我接到消息以后仓促赶过来,都没来得及问清楚情况,”风见望着女孩小心地道,“灰原同学,你可以跟我说说降——安室先生为什么会受伤吗?”

“……今天学校里19届的人举办同学会。我们几个帮他们寻找当年埋下的时光胶囊,然而里面涉及到某些秘密,那个犯人要夺走它。我死死护着时光胶囊,就在犯人朝我冲过来时,安室先生闪到了我们中间,没有一点犹豫。”她叙述道,不知是平静还是麻木,“他用自己的命保护了我。”

她说出这句话时冲矢的面色似有一沉。风见咽了咽,不禁又看了一眼床上男人脖颈处的支架和层层缠绕的纱布,颤声道:“这样啊……不愧是安室先生……”

恍然间却听见对面一声低笑:“这正是我想等他醒来确认的事。”

风见不明所以。刚巧这时口袋内嗡嗡震动,他掏出手机看见公安同事的来电,于是也不再管那古怪的小女孩,向冲矢示意后便起身出了病房。


现在房内只剩下昏迷的一人和比先前更加沉默压抑的两人。好半晌过去,冲矢昴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并不怎么用力。

“还是回去吧。”他说。

她轻轻一扭就挣脱。毫不意外的固执态度。

“他保护你是有目的的,”他收回手,“……而且我还从不知道,原来你对保护你的人会这么心软。”

“是吗?”她朝他淡淡一笑,“那你今天知道了。”


风见接完电话重新靠近房门时,依稀听见一句“你不会强迫我的吧”。心头疑虑愈浓,他推门而入,紧接着眼前所见景象与他离去时并无不同,男人依旧笔挺地站在原地,与小女孩隔着半步距离。不过那小女孩的神色比起原先的冷硬倒是有了些许松动,她一手撑着额头,很虚弱似的:“唔,不对。抱歉是我混淆了。……我跟你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来着。”

风见看见冲矢的喉结滚了滚。那两人间的氛围——他思考过后,应该形容为严密,因为怎么看都没有他能插得进话的地方。小女孩那样说完后便径自揉了揉眼睛,从凳子上下来了。

“你们要走了吗?”风见问。

“是的,”冲矢换上笑容,“这里就麻烦你了。”

“当然。”

“飞田先生。”那小女孩走向门口的步伐一滞,她没有回头,只是站定后沉沉地说,“等你的上司醒来之后麻烦转告他,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到这里就够了。不要再往前。”她顿了顿,“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在乎更多人了。”


车子在城市的灯火间疾驰。她斜斜靠在门边,车窗大开,夜风把茶发吹得翻飞。

但即使这样也吹不散她纷乱的思绪。衣领上还溅着那个人的血,和枣红色凝在一起,看不大清了。她无力再去重温那份震悚,只记得前一刻自己挡住身后几个孩子的大喊和后一刻被压入怀中的力度,再回过神时就只剩那人紫灰眸间逐渐褪去的光芒。他喘着气:“你……果然……”随后就倒下去。


他要说什么呢?

那些从自己生命中匆匆路过的人们,该有多少未说完的话?

“志保,爸爸妈妈不得不离开你去很远的地方了。”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拼上性命也会保护你的。”

“别担心,一切都很顺利,姐姐我没事的!”

“不要逃避,灰原……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再坚持一下,警察就快到了……抱紧姐姐吧!”

“到我的领域里来。”

“你果然……”

是了,她苦笑,眼角又微微有点湿润。到底是忘性太大,怎能因为偷得一点平静的时光就抛开来处,鲨鱼就算窥见浅海的阳光也当永远沉在洋底。眼下生活不过是虚无幻梦,与她相关的一切都该被决绝斩断,否则沾上一点,都会是像今天这个人一样的命运。

他们终会离开。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家的路程格外长。但她也无知无觉,只是很累。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仍在试图把那些重重叠叠的影子挥去,不知成功与否。


*

冲矢昴把车停在阿笠宅前。松开安全带的那一刻下意识侧目,看见旁边的人睡着了。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他控制她那侧的车窗关上。随后只是坐在那,不下车也不熄火。良晌过去却依旧压不下心头汹涌的海潮,一如这一路。他深吸一口气的同时抬手摁下颈部的金属环,那细微的电鸣昭示着他史无前例的冲动。可就在他双唇分开一隙时喉头却又似被什么堵住,他发觉哪怕是直面对方的睡容都无比困难。

他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下车,靠在自己的那一侧。烟瘾上来了,再克制不住。他右手夹着烟,左手摸进口袋,手机屏幕在漆黑中一闪,他打开收件箱翻到最底。


大君:

如果这次能成功脱离组织的话,你愿意做我真正的男朋友吗?

明美

PS.不愿意的话,在我带妹妹逃去美国后,就请你和我一起向她坦白一切吧。


*

“男朋友?”

“啊,这样说会比较方便吧。”两人面对面坐着,南洋大学食堂的嘈杂环境反倒让他们能安心谈论一些危险的话题。年轻女孩喝了几口饮料才说,“况且你上次也见识到了不是吗?我妹妹可是十足十的敏锐机警呢。”


她指的是他跟踪被抓包的事。追随目标从美国来到日本,那个叫做宫野志保的少女每日早出晚归独来独往,终于在一个星期前展露了多一条人际。她和一个女大学生在南洋大学附近的西餐馆碰面,他原以为是绝好机会,却不料对方连菜都没上就匆匆离开了。他刚通知完下属继续盯着,转头就看见那个女大学生——也就是信报中提及的、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宫野明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店内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多亏我妹妹提醒,我才知道有跟踪狂!”

那时他大概是胡扯了一个借口,类似于“我朋友走丢的妹妹和你妹妹长得很像”这样的话,职业素养让他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能在礼貌地道歉后提议请对方吃饭作为赔礼。席间自然而然把话题引到那个集团上,说自己是海归工程师,一直想进组织工作。让对方上套也是轻而易举,于是对话就在“我妹妹就是那里的成员呢”“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之后愉快进行。


“唔。”他应一声,对面每次提到妹妹的那种毫不掩饰的自豪感让他想起什么,也觉得温馨。

这时旁边有女学生端着餐盘路过,女孩和那人打招呼,那人来回瞟他俩,打趣地捂着嘴笑:“哎呀,什么情况?明美你交男朋友了?”

“很帅气吧。”她眨眨眼,对方不掩羡意地离去了。


“所以说啊,”宫野明美回过头,往前凑了一些,笑得灿烂,“诸星你不是想进那个组织工作吗?如果说是我的男朋友,也比较好让志保放下戒备嘛。”

“话是不错,”赤井秀一也笑笑,“但宫野小姐你还真是热心啊。”

“哎呀,我帮你也是有理由的。”她又眨眨眼,“志保她被管得很严,平时甚至不准与我联系,难得见一面都要申请。我也想要有人帮我传达妹妹的近况啊。”

他默然片刻:“原来是这样。”但谁能保证他进组织后不会落到和宫野志保相同的境地?况且倘若顺利,本就当如此。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可以,下次我就带你见我妹妹吧。”

“好。”他应下,当然无需犹豫,“不过话说在前头……”


后来的一切当然如他所料。开始一段时间他还算本分地完成着这份“初衷”,但像他这样的男人光凭存在就不可能低调得起来。他爬得越快,和那姐妹俩打交道的机会就越少,原先他充当着传声筒,而仅仅大半年过去他成为了莱伊,这时便和雪莉、宫野明美一样,化作茫茫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而那一次——那一次大概就是岛屿沉没的前夕。是什么季节来着,冬末吗。杯户中央公园的喷泉洒出寒冷的水雾,迷蒙间女人微微侧过身,他才看清她眼角的红痕。

“哈哈,这种谎话根本吓唬不到我啊……”

“你早就知道了?”他一时间扳过对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那为什么不离开我?!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啊!”

“我不说你就不懂吗?”宫野明美没有反抗,依旧是勉强笑着的。


他放开了她,一时无言,难说被看破身份这点给他带来的究竟是费解还是震撼。宫野明美捏了捏被他抓疼的手臂,凝声说:“放心,大君你表现得很好,相信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可我……从与你相识的第一天起,我们之间就半句话不离组织和妹妹……当然是我要求在先,但这未免也太……”

那一瞬间他无比确凿地预见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她抬起头,没忍住眼泪:“你问我为什么不离开?你真的不懂吗?即使被你利用,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上你了啊。”

真心。赤井秀一默默地想,这东西的确珍贵,可还不足够将他动摇。他怀着一种稀有的温柔,亦或是怜悯开口:“我想诚实地告诉你,作为FBI必须以任务为先,感情的事顾及不了。何况从一开始我们也有共识,假戏真做是无益——”

“你先不必着急否认。”她剪断他的话,兀自一笑,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前不久你唯一一次陪我过生日,大君还记得吗?”

“……记得。”他淡淡答,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来。两人之间隔得不算远,却似有无形高墙横亘。


他关于那次的记忆已然不大清明,最深刻的一段反倒是再寻常不过的街景。他和宫野明美并排走着,同前面那女孩的步速保持一致。她穿着不合年纪的长靴,走路时茶发从羽绒服的领子外翻出几缕,一颠一颠。

突然她的步子停下来,他和身边人都立即一顿。


宫野志保转回头时就能看见姐姐亲昵地搂着诸星大。男人倒像是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拿余光望向女友,神色不够时间转暖,仍是如平日那般板着脸——这仅仅是赤井秀一的认知;毕竟女孩显然没怎么注意他,光是姐姐脸上幸福的神色都够让她安心。她背着手,扭头看着这对眷侣,笑了。那种属于十六岁的笑。

她转回头继续朝前走时高兴得几乎哼起歌来。后面的两人这才继续跟上,右臂仍被搂得很紧,赤井秀一低下头与宫野明美对视后,她说:“当着妹妹的面……大君你好歹也演得像一点嘛。”

那时她的表情,本质应该等同于刚才的泪光。只是赤井秀一回忆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也就不能怪他彼时对此给出的回应是:“你的演技倒真是不赖。”


“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长椅另一侧的温柔声音把他拉回当下,宫野明美抬起左手,腕表的水晶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送我的这个生日礼物,其实是志保挑的吧?”

“唔。”他无可否认。

宫野明美又笑了。

“那天我们三人难得一聚,路上交通也很好,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平和地叙述,“我把车停在附近商厦的停车场,从百货大楼朝外走时,看到了手表店里专心挑选礼物的志保……还有,站在街边橱窗外等候的你……”


“你望着她背影的眼神……”她的声音细弱下去,“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三年来,假戏真做的,不止我一个了。”


*

赤井秀一自认对感情并不迟钝。那时他抱着一种傲慢的、居高临下的惋惜,对她说:“你误会了。没有这回事。”

然后就迅速切回正题。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至少也是你拿到代号之前吧。”宫野明美笑着揉了揉眼睛。

“……”他再度诧然,“你仅仅是因为喜欢我就隐瞒了这么久?”


他其实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今天的赤井秀一可以冷静地回想,当时从对方口中说出“我也希望能从组织手里解脱”这句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满意的结果。一方面这证明宫野明美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统一战线,如此就不必担心身份暴露给了更多人;另一方面,他卑鄙地承认,这就表示她对自己也不无利用——50:50——开什么玩笑,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心安理得。

怎能将他人的聪明变作抵御自己负罪的砝码。


冲矢昴给手机锁屏,掐灭烟头。冬季寒意渐凛,过久保持一个姿势让他体内热量散尽,几乎觉得衫上结起夜露。他舒了一口气,是时候终止这沉重的凝思,后背方离开车身就听见咔嗒一声。

她推开了车门,怀中抱着醒来时披在她身上的他的外套。

“到了怎么不叫我?”她问。紧随而至的是男人剧烈的咳嗽。

“……你怎么了?”

“啊。”他这才回头看她,“好像有点着凉。”

她却站在原地,并无动作。两人相视几息之后她才轻笑一声,绕过车头走至他身侧,把外套递回去:“多谢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周身染上夜色,“博士家还有生姜,不介意的话进来煮点姜汤喝吧。”


*

第二天江户川柯南从灰原哀手里接过一盒热腾腾的甜粥。

“什么啊,就这也能作为我帮你找到姐姐遗物的报答吗?”他大抵看得出她眼下状态已然不同于昨日,实是恢复了八九成,于是也敢嬉皮笑脸地凑近,“那个,灰原,你要是真的想感谢我,不如把解药……”

“不是给你的。”她毫不客气地打断,白了他一眼后又道,“你来之前跟博士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不是先来看看我之后还打算去医院探望安室吗?”她敲敲保温盒的外壁,“这个就麻烦你带给他了。”

“诶?”名侦探愣了,“等一下,不会吧,你和他……?”心说奇怪,我昨天不是有通知赤井先生吗?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这两位——

“怎么,比起人家的恩情,我给他做顿饭再正常不过吧。”

“话是这么说,可、可你好像一直很害怕安室先生来着。难道你们昨天谈过什么了吗?”

“没有。”她熟练地收拾桌面,低着头不自觉喃喃,“原本是有些话想要问他的……不过,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


没错,下车那一刻起闻到的烟味,还有男人刻意加重的咳嗽与覆上颈部高领的手掌——她已经确认了一些事,于是对另一些便也不再那么迫切。尽管昨晚在他喝着姜汤的间隙说“之后还是不要去和那位安室先生见面了,毕竟是当初在列车上想要抓走你的人”时,她下意识反驳“可这次他救了我”后,迎接她的是恼人的缄默;然而她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个人的建议,不急于一时去捅破什么。

很奇怪。一件外套、一碗姜汤就能带来的心照不宣的安全感,竟轻易将广袤深沉的哀伤击碎大半。

只要他是那个人。


江户川柯南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确有疑惑,而对方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于是只得抱着保温盒悻悻然离去。


*

她倒不料那个金发大眼的家伙又会主动找上门来。仅仅半个月过去,当初在她面前血流如注,现在就已生龙活虎,那时她正和孩子们在博士家打游戏,听见门铃响后她去开门,外头骤然出现三个人。两个带着素日里的和蔼假笑——隔壁那位和波洛咖啡厅那位,她看了都直起鸡皮疙瘩;中间夹着一个满脸尴尬的江户川,一面堆笑着一面冷汗连连。

她不管身后孩子们兴奋的叫嚷,硬是把他们拦在原地:“什么情况,这里是奥斯卡颁奖现场?”

“哎呀,是我去新一哥哥家帮忙还东西,正好、正好昴先生做了咖喱想要送给大家嘛。”名侦探赔笑。

“店里推出了新口味的三明治,各位作为常客理应尝尝鲜,我也只是跑一趟腿而已。”金发男人除去颈侧还贴着纱布外,声音和笑容都一如往常,他瞥了一眼隔壁那个人,“……还真是巧。”

说话间三人还是被博士放了进来。孩子们团团围上,圆谷和步美都在关心安室的伤势,小岛则是对着锅中的咖喱垂涎三尺。刚抄起大勺准备舀起,被她一把挡住:“不要那么急,我把它再煮一下。”

“啊?为什么?”

她嗤笑一声,瞥了一眼不远处寸步不离紧盯金发仔的那个男人:“用脚想都知道没熟。”


*

波本对她的兴趣超乎想象。冲矢昴不理解其中原因,只是尽可能地保持警醒。不过情况看起来也无需他太费心,毕竟她唇枪舌剑的本事向来过人;“你话还真是多啊,这么快就能滔滔不绝,当初的伤情不会是谎报的吧”“怎么会,那时确实十分严重,只是我恢复力很强而已”“没有完全恢复好就赶紧回去休息别待在这了吧,毕竟你前几天不是还输给了那位怪盗小子吗”“是平手啦平手”……就连波本这样的男人面对她全程的冷脸到头来都只能自认没趣,甚至在某次尝试搭话后她干脆伸手往桌上一扫,杯子倒下来,水淋了一身。然后她就在众人愣怔的目光中打着哈欠站起来,说“我回房间换衣服,你们继续”后扬长而去,剩下重拾游戏机的孩子们,和那小子、阿笠博士、波本三人神情各异。

冲矢昴不禁勾起嘴角。


顶级狙击手除傲人视力外,灵敏的听觉也不可多得。在孩子们的嬉闹声中他听见波本无奈笑道:“灰原她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啧,安室先生别介意,她嘴上向来如此,你就当她是在关心你的伤好了。”那小子见怪不怪地道。

“这样吗……话说,今天的不速之客也不止是我,怎么另一位的待遇看起来不太一样?”说话间还回头朝他瞟了一眼。

“噢噢,昴先生是邻居嘛,经常会送饭菜过来——还有什么叫不速之客!安室先生别这么说。”阿笠博士宽和地打着哈哈。

“原来如此,”男人笑起来,看向这头的眼神愈发锋锐,“是这种手段啊。”


说是换衣服,她在房间里待了快一小时才出来。然而她估计也是没料到对方具有此等耐心,发现波本仍然在场时肉眼可见地愣了。

“啊啊灰原。”还是那小子率先开了口。

显然没话找话。她翻了个白眼,却也无可奈何,重新坐回去,恹恹地道:“不认识我吗。”

“没,就是你这身衣服,”那小子盯着她,“我想起小兰姐有套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大家的视线都转向她。波本即刻夸了一句:“这么难对付的颜色也被你穿得很好看喔。”得到的是步美、元太的附和与光彦的羞赧,还有她幽幽一句回敬:“能受到二位侦探关注还真是荣幸。”阿笠博士在一旁赔笑。


而冲矢昴仍站在稍远处,默默无言。

翻领红呢子单排扣大衣、黑色紧身羊绒衫和小短裙。天知道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名侦探的洞察力的确超乎寻常。一模一样的装束,他曾在雪夜与两位少女相遇。


*

那天莱伊去见宫野明美时对方给了他两个便当盒子。到达约定地点已接近正午,他掐掉烟匆匆坐下:“抱歉来晚了。”

“没事,知道你越来越忙。”宫野明美体贴地笑笑,把尚存余温的便当推到他面前,掩不住面上的绯色,“最近在学做饭……大君尝尝我的手艺,顺便也给志保带去吧。”

他有点犹豫地接过,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已经超出了假情侣的分内事。对方心思敏慧,又怎能看不出他眉间的异样,率先笑着开口道:“好啦你就收下吧,我要给志保做饭,必须拜托你,只有一份的话不是很奇怪吗?就算是出于礼貌也该多做给你呀!”

“唔。”他潦草地应下,想起什么又从口袋中取出MO递给对面,“你们上次出去玩的照片她看过了,说很喜欢,可惜组织用的电脑对于外部文件只能读取不能保存。”

宫野明美接过,眼中浮起幸福的神色:“那我回去把照片洗出来,等下次你帮我带给志保。”

莱伊点点头,随即拎上便当的袋子站起身:“我今天下午和晚间都还有安排,得先走了。”

“再见,大君。”她坐在原地挥挥手,面上仍是不减明媚笑意。


对于莱伊的生活而言,偶尔同宫野姐妹的接触就像是往生涩苍白的大理石缝中嵌进晶莹的碎钻。确实闪耀温暖,但跟主旋律相差过大,且不可相容。他有时还得承认这很无聊,毕竟姐妹间的体己话说来说去总归还是那些——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嗜血,试想你往独狼身边强塞一只小猫与之同行,本身无异于羞辱。

但当莱伊拎着饭盒等电梯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一种玩味。这份便当承载着宫野明美的期待与宫野志保的惊喜,而完成这件事可以预见地会让他心情不错。虽然不知道是何者驱动更多。


他走至雪莉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看表,午休时间刚过,想来对方应该已经去食堂了。于是重新折返,下行的电梯很拥挤,打开门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选择走楼梯。

走到二楼时听到下面有交错的脚步,一个沉闷一个清脆。他鬼使神差地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雪莉和琴酒。


一种兴奋感从莱伊的心底升起。关于那二人在组织内的传言,莱伊并非没有耳闻,但他不大在意;那时候他能见到琴酒的机会并不算多,巧的是,今天雪莉穿了那件红色的大衣。他清楚记得就在几天前,他往那件衣服的内衬口袋中放入了一枚微型窃听器。

莱伊带上耳机,步履未停,跟着他们一同下到食堂。食堂人流杂乱,但雪莉的那抹红实在太过惹眼,被他轻易捕捉。那两人坐下后,他选择了他们斜后方的位置。

莱伊打开便当,心里暗笑自己恐怕要吃两份。尝了第一口,发现已经凉掉。


“干嘛突然拉上我来。”雪莉喝了口水,淡淡道,“要一起吃饭也不该选在食堂吧,琴酒。”

“在你身边打转的苍蝇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对面答非所问,在开口的第一句就精准地侧目朝莱伊的方向刺去。

“……啊。”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搅着盘中沙拉的小叉子停下来,一手撑着脸朝他笑,“这算什么,宣誓主权?”见他没作声,她愈加不掩饰挑衅意味,“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们应该说彼此彼此。”

琴酒笑了一声,根本不屑回答。她听得出其中轻蔑,那意思大概是说你以为你是谁,能跟我相提并论。

她的气焰弱下去,低头吃了几口苦苣。

四周喧杂,但这期间有三人的世界一片死寂。莱伊认真地吃着饭,忽然耳中传来某种渐趋急促的节奏,愈发清晰而沉重。他忽然想到,那大衣内侧的口袋应是贴着胸口。

他是在聆听她的心跳。


“……琴酒。”良晌雪莉再度出声叫对面的男人,莱伊知道此刻她紧张到了极点。

“那件事……还是没有答复吗?”她轻声问。

那件事?

“没有。”琴酒答得干脆,“你应该清楚上头这样的意思就是免谈。”

雪莉吸了吸鼻子。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将她包围,她低下头,在接下来这顿饭所剩的十分钟里彻底沉默。

莱伊努力思考着他们谈话的内容,正当此时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又兀地坐回去。


是琴酒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简短的一句话,说完后就将她放开,随后也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雪莉不假思索便跟上。


莱伊在原地怔了好几秒。

令他惊讶的,并非耳机里传来少女呜咽似的一声“嗯”,亦或她跟上男人步伐的那种程度的顺从。他惊讶于那句话本身;那是琴酒的示弱。

莱伊关掉了监听。

现在他开始重新思考那二人的关系。原先他很笃定,琴酒跟他一样,绝对是一匹独行的狼,像雪莉那种小猫倘若离得太近,不被撕碎都算仁慈。狼只需要猎物,不需要宠物;所以到底是他看错了他们之中的谁呢。


下午他去靶场。他在自己的那号位置站定,装好弹夹气定神闲地穿手套时感到身侧有熟悉的气场逼近,转头一望,果不其然是一袭黑衣的男人与茶发少女。他一笑,心想今天可真是有缘,转身拾起耳罩还没戴上,就听见正前方传来铛的一声。

“啊,状态不好打偏了。”

他抬头,看见自己的靶子边缘被击穿了一块。再转头,相邻位置上的雪莉正双手举枪,手套和耳罩都没戴,显然她刚才开枪的速度快到无人阻止。

现在她瞄准了琴酒。莱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只听女孩咬牙说道:“我会不会打得更偏一点呢?”


对面的男人显然无动于衷。他的面色如同玄冰,开口后声音冷到骨髓都刺痛:“雪莉,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她闻言反唇相讥,“我是药物开发的领导者,APTX项目的总指挥,这个身份还不够我决定它被如何使用?你们把研发初期的东西作用于人体——”

她没能说完,枪就已经被夺去,莱伊相信她由于紧张一定在下意识间扣动了扳机,索幸琴酒前一刹已然给保险栓上锁;那把M1911在琴酒左手指间轻巧地掉了个个儿,转瞬便抵上了她的额头。

以旁观者的心态而言,莱伊甚至想称赞琴酒这一套动作实在完美。


琴酒把保险拨回原位。现在事情变得滑稽起来——那枪口还微微发烫,适才满面倔强的少女逐渐褪去血色,原本就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青灰。她咬着唇,湖蓝的眼底被怖惧浸满。

当然从莱伊的角度他看不到这些,唯有少女凌乱的发顶。只是从琴酒阴鸷的笑意足可想见,那男人一定爱死了对面此刻的表情。


“雪莉……”琴酒的话音还悬在半空,又被一声巨响截断。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非要安上一个名头的话,他想那恐怕就叫做天性。


莱伊单手放下枪,弹壳翻滚的清响和被打飞的手枪砸落在地的声音先后传入耳内。琴酒和雪莉同时看向他,神情中有程度不一的震慑。

“抱歉,”他耸耸肩,无畏地一笑,“我今天状态也不好。”


赤井秀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琴酒带着雪莉离去时转头看他的最后一眼。那副眼神,他必须承认,换作其余任何一人感受恐怕都与尖刀入喉无异。但他是赤井秀一,从这一点出发,能得到琴酒的此等反应,实在称得上正中下怀。至于三年多后他在来叶山的夜幕里被同一型号的手枪击穿肺部那是另一码事,不过被问起来他也一定会给出“我不后悔”的回答。


练枪完毕后紧接着他去执行任务。待一切结束时已至凌晨,夜里天空飘了雪,他走在寂静的东京街头,划亮火柴再度点燃一支烟。不远处有公用电话亭,他走进去给FBI的联络员汇报了情况,报告内容很简洁,但挂断电话后发现雪也迅速地下大了。

莱伊推门走出去时有一抹红色再度闯入他的视线。他认清后几乎笑出声来,心想今天是不是就跟她过不去。


但这时他才意识到雪莉不该出现在这里。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组织严密看管的核心科学家,宫野明美口中文静淡漠的妹妹。总之不管哪一样,都没有深夜游荡在街头的道理。

他步子停下来,没再靠近。雪莉半坐半靠在街边的栏杆上,青春期腿部比例修长得夸张,胡乱踢踏,在地上摩挲出一小片花乱的脚印。黑色短裙边沿下是被冻得苍白的皮肤,没法不扎眼。

雪莉低垂着头,并未注意街上的另一个人。莱伊觉得这副景象也算美,眼下竟也生出不去破坏的珍赏欲,想起什么后,居然站在原地打开了监听。

然后他就在呼啸的风声间听见断续的抽泣。

原来她在哭。


莱伊确实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棘手的状况。他当然不是没见过女人落泪,但那一刻莫名想到,如果对方是雪莉,她的眼泪确然更有力量。

她能平静地对琴酒举枪。

又是什么能让她在背后哭泣呢?


莱伊最终还是走上了前去。

雪莉听见脚步声,警觉地抬起了头。看见来者后似有一刹松懈,又立即恢复紧绷。

“你来干什么?”她问,出奇迅速地没有了哭腔。

“只是上街走走,”他笑一点,“和你一样。”

她站起来,防备地瞪了他一眼,裹紧大衣匆匆离开。走出几步后又顿了顿,折返回来:“你们行动组刚刚是不是——”她深吸一口气,“那些不服从药物试验的人,已经被你们抓回去处决了吧。”

“唔。”他想起晚间的任务,平静地纠正她,“我们只是负责把人抓回去。至于处决的事,还得依上头发落。”

有什么区别?雪莉冷笑,切齿道:“莱伊。如果你不是姐姐的男朋友,我也会像在靶场那样拿枪指着你的。”


啊。就是这样。莱伊突然想起中午在食堂的那个问题,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他没看错琴酒,他是看错了她。

他望着女孩深锁的眉头、雾蒙蒙的眼睛和紧抿的唇,很久没说话。


“……我可以答应你,”再次开口时他说,“从今往后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不会做违背你想法的事。”

这话倒像是要与什么人——也别说什么人了,考虑实际意义后,倘若他真的践行,那本质上就是要与组织里其他所有人割席。女孩有点惊讶,这时飞过的雪点粘上她的睫毛,她眯起眼。抬手擦去那份冰凉时顺带把先前的泪痕彻底拭净了。

“今天白天的事还是要多谢你。”她的态度缓和了些,“不过,别再有下次。”她说完这句话神色又凌厉起来,“琴酒不会把我怎么样。但对你可就不一定了。”


莱伊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那二人在一起时便形成一种不容旁人插足的结界,他有闪念间的怀疑,怀疑雪莉所有的任性固执,甚至包括在身处黑暗中对善的那份坚持,都仅仅只是在试探琴酒能对她纵容到哪一步。

但还是那句话。是他,他不是“旁人”,他就能有自信做那个例外。这场游戏已经变得有趣起来,他全然乐意加入。


“当然没有下次……”莱伊笑着转身往回走,烟已经燃尽,他捏在指间,“下一次,我连让他摸到枪的机会都不会给。”

“——你,”他听见身后少女像被噎了一下似的,随即抬高音量,“你在说什么梦话啊?!那个人是琴酒,你知不知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失声大吼的样子果然毫无往日矜持形象,“我拼上性命也会保护你的。”


很久以后赤井秀一回忆起那个冬夜的凌晨,仍然认为一切发生得太过自然,无需额外的理由,只是因为乐意。他乐意,于是就在那时那处把那份承诺给那个人,其余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至于对方怎么想……


到半个月前为止他确实都不知道答案。冲矢昴倚在阿笠宅的吧台边,目光随意凝聚在空中的某一点。这些年他的心境有所改变——要说骄傲与意气被磨去倒有夸张之嫌;只不过在卧底失败、潜逃、重逢、假死、改换身份等种种经历后,他性格中的某一部分确然沉淀了下来。如今的他很难再以当年那股张扬戏谑的心态去面对一切了,有些东西实实在在就是要守的,便不可能拿起放下得那般容易。就好比他念及宫野明美如露水般逝去的年轻生命,即便没有痛彻心扉,也得沉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再如,当他一次次目睹宫野志保对那个少年的依赖信任与珍重、那晚窥见她在金发男人病床边目中流露出的那股自我诘责、听见她说“那今天你知道了”“我跟你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时,那种心情,每一种属于她的心情,都会千百倍地加诸他身。

没有办法再轻视了。

……但也靠近不了。

纵然如今近乎偏执般履行着未竟的约定,这种偏执其实也脱离了自由的底色。往昔堆叠成沟壑,吞没他试图坦陈的声音,阻隔他意欲触碰的手。

果然还是要还的。他在这里终于回神,怪我实在明白得太晚。不过立即联想到,半年前的自己也绝不可能相信未来会有研究做饭的一天,这不就是最鲜明的体现。于是便又能嘲解一笑,心说赤井秀一,至少你还没丢掉那点古怪的幽默感。


*

那天孩子们在博士家玩到很晚。散场时冲矢昴和安室透分别端着锅和盘一齐朝外走,前者提议由于天黑,不如开车将孩子们送回家。后者立刻补上,你住这隔壁何必多此一举,我还要回店里还盘子,不如我来送。

“怎么回事啊,那两个人连这都要争吗。”灰原哀小声对江户川柯南吐槽,结果那金发仔不知何时又凑近过来:“走吧柯南,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到头来攻不破灰原就想从他身上下手。少年人自觉不妙,倒退几步:“我突然想起新一哥哥还交代了我别的事,我得去隔壁一趟,今晚就不回事务所了。”说完还对冲矢昴使眼色,“昴先生我们一起走吧。”

安室透低低笑了一声。他也不多纠缠,招呼着其他几个孩子上车,回头朝躲在博士身后的小女孩粲然挥手:“后会有期,灰原同学。”


什么后会有期……

她凝视着他颈上厚厚的纱布,在他踏出门外的最后一刻说:“我那天让飞田先生向你转达的话是认真的。”

他闻言回头,笑了。

“你果然像她一样温柔。”


安室透在其余几人不解的目光中发动车子向他们告别。名侦探原本要走,隔壁那位却只是轻声说等等。直到确认那辆白色RX-7开远,他和名侦探才最后出门,这几分钟的逗留全无刻意,那样理所应当。

她站在众人走后显得格外空荡的客厅,心中一些思绪许久没能平复,但转眼看见水槽里堆叠的碗筷,就起身和博士协力收拾起来。当海绵擦过陶瓷上咖喱的痕迹时,一种充盈感骤然将她的心头填满——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或许,这不是偷得,不是幻梦,而真正是属于她的,可以期待的真实的生活。

没有人离开,他们会陪在她身边,一起游出深海。


END






————

又是一个短小的后记

一直以来嗑秀哀,都深深觉得这是名柯cp中最能展现“背德”的一对。尤其读过各位老师优秀的文,真是把那种无尽的不可得与无力扭转的沉重宿命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我发现大多数文都是从志保的视角出发,各种负罪纠结情难自禁覆水难收也往往是由她来承受,所以就冒出一个念头,想要虐虐赤老师()

不过很显然这篇的尝试我觉得是不成功的,因为一来是原本想写BE但是为了贴合漫画当下的时间线只能TE;二来是赤井秀一真的太逼太傲了!但凡下手重一点让他能伤到心,都感觉不再是他了……

所以各位如果对此有何看法也欢迎吐槽(但不要骂我),另外我觉得组织往事GRS是基本操作,只不过我为了写一个伪伪伪修罗场居然还遛了透子这一点实在要向各位哐哐磕头谢罪……

好了就说这么多 我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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